要走偏道，便不能奢望时时有村镇提供补给，便是驿站茶亭也很少见。待到出发后的第十日，二人夜宿树林，干粮已经不够，方兰生便差百里屠苏去打了些野味，生起篝火烤来吃。

　　此处尚算临江，有一条溪水流过林间，清却无鱼。自入林起百里屠苏便多次提醒，此处妖气极重，方才寻找野味也不容易，想来不适宜普通生灵栖息。趁方兰生忙着烤肉与调味，他又在周围兜了一圈，虽有妖气，幸而不浓，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回到溪边，晚饭已准备好了，百里屠苏接过自己那份，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手指，竟是冰凉无比。他怔了怔，伸了另一只手去握住，便轮到方兰生不明所以地愣住。

　　“怎么了？”

　　“怎么这么凉？”

　　两句话同时出口，重叠在木柴的噼啪声里。

　　方兰生抽手笑笑，道：“没事的，我的手一直比较凉。”火苗随风蹿跃，映得他面容时明时暗，落进百里屠苏眼里，勾起浅浅的疼惜。

　　“将火升大些吧。”他催动体内的火属真气，将火势增强了几分。

　　“哎哎，这不是有树枝么？”方兰生捡了几根放在脚边的树枝，送进火堆里，“长夜漫漫，谁知道会不会有妖怪来袭，你还是省点气力。”

　　“应付小妖，一柄剑足矣。”

　　“是是是，百里大侠斩妖无数，一根手指足矣。”

　　平白又遭调侃，百里屠苏并不恼，反倒挽起嘴角笑了。平素扳死的脸有了感情，连眉眼都温柔不少，他原本棱角分明，火光斜打，阴影也给脸庞添了几许生动。

　　“木头开花了。”方兰生打趣，托腮笑得眼弯弯。

　　百里屠苏不语，垂眼吃起来，肉鲜味美，填了肚子也暖了心。耳边断断续续有些唠叨话，他没在意内容，倒是喜欢嗓音多一些——实则方兰生的音色又能有多么特别？不过是人对了他的口味，那就怎样都好而已。

 

　　也不知是不是某人的乌鸦嘴生效，是夜丑时，百里屠苏从浅眠中惊醒，只觉周遭妖气之盛超乎寻常。至少有十股不同的气息正包围迫近，虽然没有特别强的，但对他这等对妖灵气息敏感之人而言，这个程度已经开始压迫呼吸。

　　执起放在身边的剑，他坐起身，发现方兰生蜷缩在一旁，仍如那日清晨他去送点心时所见，眉头紧锁，似有万千烦恼。什么妖气，什么危险，一时皆可暂抛。他侧身，指尖点上那微隆的眉心，小心翼翼地抚平。

　　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催叶落。

　　此刻篝火早已熄灭，恰飘来一片云层，掩住月亮，抽离了这个夜晚仅剩的光亮。百里屠苏闭上双眼，再睁开，锋芒毕现。

　　真气催生火焰，在他扬手间激散，刹那间群妖受激现行，怪笑声、嘶吼声缭绕林间。他捏诀划下边界，三昧真火贴地圈起一方禁地，警示来袭者好自为之，左手则紧扣剑鞘，将玄铁剑斜置身前。

　　如此大的动静，方兰生自然是睡不着了，悠悠转醒，但见四面八方皆有火舌吞吐，身边人虽仍坐着，但凝神戒备、杀气内敛。纵然神志还未完全清醒，他也知恶战将临，不禁暗呼倒霉，碎碎念了几句。

　　“小心，对方有备而来。”百里屠苏低声道。

　　“还好都不成气候。”方兰生抓过包袱与自己的布包，首先检查东西都带上了，“硬拼不是上策，安稳逃脱即可。这些妖怪修炼也不容易，大可放它们一条生路。”

　　百里屠苏转头看他，蹙眉道：“这些妖物成群结队而来，恐怕不是第一回袭击旅人，你竟要放它们一条生路？”

　　“这儿一年都未必有一人经过，也许它们只是对人类好奇呢？再说，除了它们又没有奖赏。倘若它们不曾伤人，平白毁了人家百年修为也不好啊，俗话说，上天有……”

　　“听你的。”

　　百里屠苏截断方兰生的话，知道若不答应他就能一直说下去。上天有好生之德，让这些妖怪碰上信佛又啰嗦的方兰生，委实也算造化。不过他同意逃离而不力战的原因倒不仅如此，还因为他是火属、方兰生是风水兼修，而此处草木繁盛，既是佳景，又是灵地，他们二人法术一起，真不知多少百年古树要遭殃。

　　“——两位也未免太有自信了吧？”忽听一声嗤笑，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飘入耳中，紧接着是一道弱弱的女声：“哥哥，我们走吧，他们瞧来厉害得紧……”

　　原来为首的是兄妹俩，都是花妖，确实有些道行，已修得人形。方兰生眼见他们现身，哥哥十分妖媚，妹妹反倒清秀可人，忍不住咂舌道：“你们这两朵花怎么差别这么大，不是一个种吧？”

　　“……噗！俏书生，你真有趣。”女花妖掩着嘴，笑意盈盈的大眼睛盯着她的“俏书生”，似乎当真对他很有好感。

　　妹妹态度这样软化，当哥哥的面上显然挂不住，那男花妖上前一步逼近火圈，恼道：“今日我们既然来了，就绝不会放你们走。既然你们口气这么大，还要‘放我们一条生路’，那便看看是你们大发慈悲呢，还是我们饱餐一顿！”话毕一声令下，数只树妖同时出手，一时藤蔓飞舞，声势颇大。

　　这一边，还坐在地上的两人对视一眼，终于被迫站起来。方兰生背好两个包，将腕上的古旧佛珠捏在手里，叮嘱道：“手下留情，也别乱烧啊。”

　　自然不会。百里屠苏只能在心中回答。长剑出鞘，不过电光火石之瞬；清啸声起，伴着他的疾掠破空而去，直逼那男花妖。

　　他原本就更习惯用剑，法术不过是辅助，何来乱烧之说？倒是剑花翻飞，难免误伤些还没修炼成精的花草树木，这也就不在他控制范围之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