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猜测，但万事总要有个理由，百里屠苏便认为，方兰生的身体突然变差与那花妖脱不了关系。自从同小蕊单独聊过的隔天，方兰生的一日比一日虚弱，情绪也一日比一日低落，在他看来，好像什么细节都是这一猜测的佐证。

　　实则这两者未必就有联系，秋意渐深，有时连百里屠苏自己也会无端伤感，想起晴雪，还有一些以往曾碰见的人。然而他心里对小蕊存着些芥蒂，因为方兰生不愿将谈话内容告诉他，也因为那些不慎入耳的破碎字眼叫他不解。他以为自己和方兰生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纵然方兰生有许多以前的秘密，从现在起不该再有，可每当他问起那次他们说了什么，方兰生总是扯开不答，就算答也是含糊其辞，只能让他心里的烦闷越积越深。

　　感情本是相互的，他在意方兰生，要怎能甘心自己是一厢情愿？

　　如果当真是他会错了意，方兰生不曾将他放在心上，结伴至今的点滴岂非成了讽刺？

　　或许很多话早就该摊开，怪就怪他愚钝，以为没有必要说得太清楚、问得太明白。就像那一日，他问方兰生信不信日久生情，方兰生微微瞪大眼睛，和他开玩笑：“木头脸你莫不是喜欢上本少爷了？”

　　他心里一慌，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追问自己的问题。

　　如今想来，最不该的便是沉默。

　　从早春到深秋，一年过半的时间，他们朝夕相处。方兰生总是话多的那一个，抢白、唠叨、自言自语，十次里有九次让他懒得接话，或是根本接不上话。那些咽回肚里的话大多也没什么要紧，不说便不说了，过一会儿就不在意；只有少数的几句话，分明是仍旧想说的，却再没找到机会。这其中，就有那一句日久生情。

　　此刻百里屠苏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本也不是非要向方兰生讨个答案。他问的是“信或不信”，想知道的却是“是或不是”；他无非是想告诉方兰生，他已对他日久生情。

　　你莫不是喜欢上本少爷了？方兰生问。

　　即便只是玩笑，他也该应一句是，不论方兰生会是什么反应，至少不必至今掖着藏着，也揣摩不透对方的心思。

　　回想那夜小蕊临行，回身冲方兰生遥遥一福，眼中竟有涟漪漫漫。妖是不会哭的，百里屠苏斩妖无数，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可是小蕊那时分明含着泪光，神情复杂，恐怕只有她与方兰生两人才懂。

　　他听见她轻轻地道了一句：“祝你幸福。”

　　袅袅身姿随步伐渐渐透明，却悠悠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嗣……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首诗百里屠苏知道，是方兰生背给他听的。小蕊唱得很慢，不知从哪一位歌妓学来的凄伤，沧桑沉淀进嗓音，几百年的光阴都葬在她的歌声里。

　　“可能她也在等着某个人。”方兰生轻轻说。

　　他与她心意相通，一个“也”字刺得人心疼。他一时气滞，不由得抬起双手，想将方兰生拥入怀中。那青衿下的肩膀太过瘦削，他的手搭上那双肩头，扣紧，终究没有拉向自己。

　　方兰生甚至没有回头，大概当那是安抚。

　　可笑喜欢得越深，表达就越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