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

　　身为首领Vince当然不可能一直陪着他。每个新来的人都会得到这样一番导游和训话，之后就被移交给上一个前来的新人。

　　接引他的是Aris。

　　那是个腼腆的男孩，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骨架瘦小。替他找来Aris的人说，这孩子在这儿人气可高了，所有人都喜欢他，特别是那些稍年长一些的女孩们。他觉得自己能理解她们，他也几乎一眼就对Aris产生了好感，这个男孩拥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眸色碧绿，金棕色的头发乱乱的——好吧他承认自己就是喜欢金色。

　　“基本上，我们每个人的经历都一样。”Aris把垫子和毯子交到他手上，领他走进一个简陋的帐篷，“一个小艇把我们送到这儿，当我们醒来后Vince会带我们参观，并分配晚上睡觉的地方。你的运气不错，这是个新帐篷，随便为你的床铺挑选个地方吧，我想在下一个新人到来前你都可以一个人睡了。”

　　“你的帐篷在哪里？”他试着找话说。

　　“出门往左走几步，一个插着小红旗的。其实每个帐篷门帘旁都绑了写着名字的布条，避免大家走错。”Aris建议道，“你还没有布条，帐篷也是新搭建的，所以我建议你也做个什么标记，免得一出去就找不回来了。”

　　“谢谢，不过我想不必了。”

　　“看来你的方向感很好？”

　　“记忆力也还可以。”

　　“如果真的如此，那你真的很适合做个‘Runner’了。”Aris把窗帘掀上去，卷上两层用绳子固定住。傍晚即将来临，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了，柔和地落在男孩的脸和头发上。

　　“能和我具体说说‘Runner’吗？”他问。

　　Aris点头答应了。

　　Brenda说过，“Runner”就是丛林的探索者。他很快从Aris的口中得知了更多，原来“Runner”是需要被挑选的，并不是谁想当就都能当。自保能力、方向感和记忆力是必须具备的三个条件，因为“Runner”的职责是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探索丛林，记忆资源与危险区域的分布。此外，顾名思义，“Runner”还需要奔跑得足够快，能从猛兽和毒虫的追击中逃脱，并且赶在每天太阳落山前回到驻地，因为夜晚的林间太危险了。

　　“你醒来的时候我不在场，但我听说你狂奔了一通，表现得很有潜质。”他从Aris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羡慕，“我也想当‘Runner’，可是他们说我太瘦弱。Minho的选人要求实在太严苛了，这样他去哪儿找帮手呢？我们都很担心他会把自己累死。”

　　“Minho是负责挑选‘Runner’的人？”

　　“他是队长。如果你想见他，现在去入口处等着就行，他快回来了。”

　　“我不确定入口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噢，当然。”

　　Aris十分热情，招了招手要他跟上，径自走出了帐篷。此时驻地各处已经开始生火了，不时有人捧着柴火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空气中隐约有了烟的味道，他忽然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肚子也配合地叫了一声。有趣的是Aris恰好刚被硬塞了两个果子，来自一个编起了长发、皮肤有点黑的女孩，听到声音Aris立即转手给了他，“Harriet给你的。”

　　明明是给你的，他在心里说。果子又甜又多汁，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入了自己的胃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难过。他边咀嚼边记下了两件事情，第一，Aris是真的很讨姑娘们喜欢，第二，刚才那个编发的高个儿女孩叫做Harriet。

　　丛林的入口并不远，他觉得他们没走多久，若跑起来可能只要五分钟。驻地与丛林交界处被人工开出了一条道路，往里走一点就能看到Vince曾提过的菜地，远望可见几个树墩和一块竖立在旁的木牌，树墩中央有一条蜿蜒小道向里延伸进去。

　　他跟着Aris走近过去，途中还有些人上来打了招呼，“嘿菜鸟”之类的。田地里这会儿没什么人，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现在是播种还是丰收的季节，他不擅长这些农业知识，尽管丧失了记忆他还是能确信自己从不可能擅长过。最终在足够近时他总算看清木牌上刻的字，非常直白，上半部分一个歪歪扭扭的“Entrance”，下半部分一连刻了三个“Dangerous”，还有一句“Runners Only”。

　　“听我说，如果被发现擅自进入会很惨的，”Aris似乎看出了他的蠢蠢欲动，“据说进去没出来的人可不止一两个，不然也不会制定规矩只让‘Runner’进入了。Minho总是轻描淡写地说里面只是野兽多了点儿，但即便是他也隔三差五就会带伤回来，足以见得丛林有多危机四伏。”

　　他点了点头，在其中一个木墩上坐了下来。这样有助于他克制自己不跑进去，另一个安定情绪的方法是盯着Aris漂亮的金褐色头发。

　　等待间天色渐渐昏暗，太阳要落下了。终于在小路的深处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阴影，他眯起眼睛确认自己不会看错。接下去那个小阴影变成了两个，以某个稳定的速度接近入口处，Aris自然要比他更了解“Runner”小队，稍加辨认便告诉他，“跑在前面的是Boris，后面的是Minho。每次Minho都是先进去后出来，这是他的簇拥者们观察出的规律，显示他是多么的勇敢和无私。”

　　他站起来，“如果真是每次，那他值得钦佩。”

——值得他好好站着，和对方握个手，表示一下自己想要加入“Runner”队伍的决心。

　　“……Aris？发生什么事了吗？”Boris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发问了。他的状态还可以，看不出特别疲惫或是有受伤，速度因即将抵达出口而逐渐放慢下来。

　　“没发生什么，只是我们的新朋友说想来看看。今天又添了几个伤口？”Aris把关心藏在玩笑的语气下，等先出来的那个男孩停下，绕着对方转了一圈仔细检查。

　　“丛林的勇士今天只是蹭破了一点皮而已。”Boris撩高袖子露出手臂，上面有些擦伤，能判断已经做过简单的清洗和处理，“我希望今天是Sonya为我上药。”

　　“啧啧啧！”

　　“嘿Aris，嘿菜鸟。”二人说话的工夫Minho也跑出来了，站定了双手叉腰，平复微喘的呼吸。继那个眉毛高挑的大高个儿以后，Minho是他第二个一眼就印象深刻的人，黑发黑眸黄皮肤，中等身材，和他差不多一般高。

　　“你还好吧Minho？”

　　“好得很。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我才刚答了Boris呢，”Aris不得不重复一遍，“我们的新朋友说想来看看。”

　　“看什么？这个入口？”Minho略显困惑，目光从Aris挪到旁边人的脸上，顺便送上一个友善的微笑，“你看起来不错，小菜鸟。你是不是一直睡到了中午？早上我们出发前还去问过你醒没，真遗憾没见证你的出场表演。”

　　“我猜我表现得还可以，”他自我调侃，“很多人因此推荐我来报名‘Runner’。”

　　Minho一愣，继而抱臂胸前，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嗯哼”，他将之理解为“让我看看”，因为那双小却有神的眼睛将他从头到脚端详了一番。几秒后Minho拍了拍他的胳膊，“想法很好，我会去问问大伙儿为什么推荐你来报名的，不过不是现在。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洗个澡歇会儿了，之后见。”

　　“之后见。”

　　他侧身让道，Minho和Boris与他擦身而过。Aris嘀咕了一句“‘Runner’们总是风风火火”，拍了他的后背两下，示意他也该回去了。两组人一跑一走，距离缓缓拉远，他注视着Minho的背影消失于道路的转角，又回头看了一眼丛林入口。

　　直觉告诉他，Minho很关键。

　　如果这片丛林有秘密，那么Minho就是秘密的守护者。

　　

　　

■　Chapter 4

　　这一天稍晚的时候，他知道了Vince所谓“特别的计划”是什么。

　　一个海边的篝火晚会，妙极了。

　　Vince高高地站在一块巨石上，举着一个看不清是玻璃杯还是罐子的容器，呼吁大家一同举杯。丰富的地产给了他们酿造果酒的前提，不论成年与否都可以痛饮，那些喝不惯酒的孩子们则会选择果汁，还有一些特例比如Aris——明明能喝却被姐姐们严令禁止，只有Brenda会偷偷给他塞酒。

　　欢声笑语中，大家围着五六个篝火载歌载舞，男孩们表演翻跟头，女孩们排练了一个短剧。最边上的一群人在摔跤，他在其中看到了那个揪他出帐篷的高个子少年，站在场中无人可敌的样子。Minho也在那儿，不过没有上场，只是在边上一根横倒的树干上坐着，边喝酒边笑着看。

　　“嗨菜鸟！”有人俏皮地拍了一下他的左肩，却从右侧探头出来，是Brenda，“你在看Gally他们？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不去加入他们呢？”

　　“我只是看看。”他摇了摇头，感到Brenda提到的这个名字耳熟，“你说哪个是Gally？”

　　“噢！你还不知道Gally！”Brenda显得很是诧异，“喏，就那个块头最大的，中午不就是他把你拖出来的？”

　　“Gally……”他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所以大高个儿就是Gally，原来如此。让他再回想一下，关于Gally他记下了什么来着，“……他做饭技术好吗？”

　　这是个事后让他万分后悔的提问。

　　实际上他本来想问“他是不是经常给大家捣乱”的，但这样好像太冒昧，所以憋回去了，换了一个突破口。但Brenda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在他面前提过这一茬，在她看来这个新来的就是脑袋不太对劲，在知道将自己丢在众人面前的人的名字之后，他不生气也没什么别的表现，只关心一个问题：对方做饭技术好吗？

　　而且是，Gally做饭技术好吗？

　　Brenda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惊恐的表情了。

　　“你问什么！”努力不惊叫起来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从此在她心里这位菜鸟先生就不是个常人了，“你听我说，Gally是我们最好的‘Builder’，身强体壮，结构分析和立体想象的能力都超棒。他还会酿酒，这是门‘Builder’不需要的特殊手艺。但是——Gally的、做饭、技术、糟、透、了！我求你千万别让他碰食材，我会做噩梦！”

　　“等等Brenda，等等，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只是习惯了把自己得到的每一个信息整理清楚而已，对于Gally的烹饪技术其实并不那么在意。而Brenda此刻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明白，要解释清楚这个恐怕是有难度了，因为他首先得帮她回忆起当着自己面和Vince说过的话，继而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

　　“不重要，总之你记住别让Gally做饭。”Brenda举手做了一个抗拒的手势，强势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们去加入他们，快跟上！噢对了，你不是询问过‘Runner’的事吗？我带你认识一下Minho，他是‘Runner’的头儿。”

　　“事实上我已经和他打过照面。Aris带我去丛林的入口看过。”

　　“行动派，嗯？”轻笑一声，Brenda向他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难怪Vince对你的态度这么谨慎，他可不喜欢行动派。你知道，行动力太强的人难以被管束，他们会有天马行空的想法，和让旁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行为。”

　　“但你喜欢行动派，”他猜测，“或者说，你本身也就是个行动派。”

　　Brenda不置可否地耸了一下肩，扬声向男孩们打招呼，“嗨——介意我们加入吗——”

　　“啊哈，Brenda！”正在和人单挑的Gally抽空挥了一下手，因此还差点被偷袭成功。他不满地皱起眉，说了句“这可不好”，当即回敬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观赛者们发出一阵叫好声。

　　“下手轻点Gally！”Minho的喊声模糊地夹在里面。

　　Gally貌似不耐烦地冲Minho比了个“OK”的手势，将被他摔惨了的少年扶起来，“还好吧兄弟？来歇会儿。”一边架着对方走到休息区，一边还不忘转头叮嘱伙伴们，“不是我记仇，我只想再强调一次——偷袭可不光彩，知道吗？”

　　Brenda“噗哧”一声笑出来，“Gally这家伙哈哈哈！你看到Minho翻的白眼了吗？虽然他眼睛小哈哈哈哈哈……”

　　“我要去告状了Brenda！”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男孩开玩笑道，胖乎乎的小脸被Brenda捏得红彤彤。

　　他也忍不住笑了。

　　这似乎是他醒来以后头一回开怀地笑，一时间所有的烦恼都淡化了。海风轻拂篝火，明明灭灭的火焰给他带来光与热，他忽然觉得很多顾虑都不是那么紧急了。这里不糟，有大海、星空、营地，和这些刚刚认识却已将他视为朋友的人。许多事情他现在还一头雾水，但他总会知道的，如Vince所说，只是需要一些耐心。

　　在他的内心有两个声音，一个平静地说，你本就不应急于在第一天里就弄清楚一切，另一个却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时间可以磨蹭！

　　或许他需要一些发泄。所以当人群起哄着要他参加摔跤比赛的时候，他立即觉得这就是他需要的。不知是由谁牵的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重复地叫着，“菜鸟！菜鸟！”Brenda的女声在其中格外明显，她发出了长长的一声“Woo”，这让男孩们喊得更欢了。

　　然后他被推上了场，站进用绳子围起的一个大圈里。

　　“怎么说，菜鸟？让大家看看你的本事？”Gally重新走进了圈里，一派“这个菜鸟归我了”的架势。Minho拦了一下没拦住，摇摇头，索性也起身过来观战了，就站在Brenda旁边。

　　他看到Minho和Brenda交流了两句。尽管听不清，以他们朝他投来的视线推断，他们应该是在讨论他。

　　对面，已站定位置的Gally开始讲述规则。

　　“规则很简单，菜鸟。”他的对手吊起眼角看他，热身动作只是简单的转动手腕，话语更是透露出一股子轻蔑，“我会想办法把你推出圈外，而你，想办法撑过五秒钟就行了。”

　　“哇！这话就过分了！”Brenda看热闹不怕事大。

　　他倒是觉得还好。

　　反正体格的差距摆在这里，他对自己能赢根本没抱希望。而且Gally从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是蛮横派，可能这人性格就这样吧，会说出这种话他也不觉得奇怪。

　　“——准备好了？”

　　他听到Gally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下一秒，他的肩膀便被猛地捏住，Gally双手一齐用力，只一下就将他推了出去。圈外观战的人们接住他，他被跌跌撞撞地送回场中，还没站稳就又被Gally一掌推倒。

　　有够狼狈。

　　他咬牙站了起来。

　　“Come on菜鸟，还没完呢。”Gally挑衅地冲他招了招手，甩动胳膊和腿脚，显得十分轻松。

　　这终于一定程度上激怒了他。

　　“别再叫我菜鸟。”

　　“不叫那个？那你想要叫什么？‘逊客’怎么样？”Gally给出了一个新词汇，惹来大家的一片笑声，“嘿男孩们，你们觉得呢，他像不像个逊客？”

——够了。

　　失去了名字的人会对称呼格外敏感，他几乎要怀疑Gally是在故意刺激他了。怒火在一瞬间烧上了他的头脑，他听见自己压抑在的喉咙里的低吼声，类似野兽在受伤时的悲鸣。

　　愤怒驱使他的身体冲了出去，扑向对方。

　　他成功扳回了一局，但也仅限于此。

　　当他被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头撞上沙土，一阵猛烈的眩晕感席卷了他。突然间周围的声音都仿佛离得很远，耳畔嗡嗡作响，那潭死水又活动起来了。一些字母浮现出来，像狂风中的树叶那样打着旋儿，经历艰难的排列组合，最后拼凑成一个名字——

　　是他的名字。

　　“Thomas……Thomas……”

　　他挣扎着爬起来，嗓音嘶哑，意识混乱。

　　他应该说什么？他不能只是这样呢喃。他得告诉大家他想起来了——对，他得大声地喊出来——

　　“Thomas！我的名字是Thomas！”

　　人群沸腾了。

　　“Thomas！Thomas！Thomas……”热情的呼喊传遍海滩，有人拥抱了他，更多的人聚拢过来为他喝彩。今晚他是主角，这场篝火欢迎会本就为他而开，现在，他的名字更是响彻夜空。

　　“欢迎来到避风港，Thomas。”不知何时前来的Vince给了他一杯酒。

　　“不不不，我认为该给Thomas来点特别的。”Brenda用一个小玻璃瓶换走了酒杯。

　　“尝尝看逊客……噢Sorry，现在该叫你Thomas，这可是我的独家配方。”Gally指了指瓶子，嘴上说着抱歉，却明显对于自己先前的言行丝毫没有愧疚。

　　“别上心Thomas，Gally就是这样，情商低但是心不坏，并不会用饮料毒死你的。”Minho淡淡地插了一句。

　　“……我听见了Minho。”

　　“那又怎样？我帮你搭棚子当补偿怎么样？”

　　“那可真是太好了，让全驻地都见识你有多‘心灵手巧’。”

　　“我还以为你早就替我宣扬完了呢。”

　　“去去去，你俩一边儿斗嘴去。”Brenda见多不怪地把人赶走，举起Vince带来的那杯酒，“来，Thomas，我们干杯！”

　　“好，干杯。”他用玻璃瓶与她碰杯，毫无防备地往嘴里灌了一口Gally特制饮料——然后全部喷出来。

　　他敢打赌Brenda是故意的。她的笑声在第一时间爆发出来，大声到他耳朵疼。

　　要不是怕被还在附近的Gally暴打，他真想大吼一声，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难喝的饮料！似酒非酒，大概掺杂了各种浆果和蔬菜，他都没咽下去，就这么过了一遍口腔，都觉得辣舌呛喉、满嘴都苦，苦到最后还莫名其妙地品出了一丝甜，简直怪异至极。

　　“能不能告诉我，这里面都放了点什么？”

　　“我也想告诉你，可惜我不知道。那是商业机密。”

　　“啧……”他尝试着又喝了一口。

　　有了心理准备，这次感觉好些了，就是他能接受辣和苦，却实在在意那个不明来源的甜……无论如何他决定评价别太苛刻，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喜欢这个味道呢？到时岂不是很打脸。

　　“慢慢品味！”

　　最终Brenda留下了这句，和Vince一起劝大家该去休息了，自己也带头回去洗漱睡觉了。他同许多人道了晚安，凭记忆回到自己那个帐篷，借着穿过窗口的月光摸索着躺下。

　　有一些梦在等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