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兰生惯用青色的发带，介于蓝与绿之间，同他的衣色相衬。百里屠苏虽然很少看书，却也知道青衿是读书人的指代，青色亦象征生命与希望。

　　这颜色在他看来是很适合方兰生的。

　　从相遇到现在，这个人总给他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虽不俊美，却眉清目秀，自有一份君子如玉的温润。他时常觉得奇怪，为何方兰生能将幼稚与成熟集于一身——当他幼稚的时候，你嫌他聒噪，可当他成熟的时候，你知他心思沉稳，比谁都可靠。

　　一日又一日，除却斩妖除魔、寻觅记忆，百里屠苏剩下的心思全落在方兰生身上。从最初的一点好奇，至如今难以自拔，他着魔般地执着于有关方兰生的事情。他知道这个书生有一些秘密，藏在傻笑和蠢话之下；他甚至会关注一些细枝末节，假装只是恰好看见，心里却偷偷记住不忘。

　　然而就像这个秋日傍晚的风，他的执着无处落足。

　　又是一阵风起的时候，百里屠苏起身去关窗。窗下不远处有人走过，一身青衫，执一柄附庸风雅的折扇，像是哪家人家的公子哥。

　　全无突兀地，他想起与方兰生曾经的对话。

　　那恰好是买发带的那天，亦恰好赶上节日，他们并肩走在热闹的街市，尽管不算人山人海，也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方兰生背着鲜少离身的布包，里头装着当日的收获，包括一些玉佩，还有给他买的剑穗。他则四处观望着，不知怎么回事，单念着给方兰生买一根发带。

　　人群熙攘，最多的是难得有机会走出闺阁的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终于走到卖发饰的摊前，他刚要开口，却被方兰生一扯袖子，道：“木头脸你看这儿。”

　　指的正是那个摊子。

　　他心下莞尔，轻轻“嗯”了一声。方兰生便拖着他走近过去，说要看看。

　　“两位要买什么？”摊位的主人见来了两个年轻人，料想不是来买发饰，又补了一句：“是要发带呢，还是要木梳？”

　　“——要发带。”

　　“——要木梳。”

　　身边有谁噗哧一笑，入耳是几位少女的低声笑谈。

　　“你要买发带？”方兰生转过头来。

　　“给你买。”他道。

　　“……巧了，”方兰生一怔，“木梳是给你买。”

　　这回笑谈声更大了。他感觉那些姑娘误会了点什么。

　　“所以要一个木梳，一根发带？”摊主才不关心客人谁给谁买，只要买了东西就成，当下热情地推荐了几个款式，又去招呼旁边来买发饰的。

　　“就要这个吧。你头发长，这个梳起来方便。”方兰生挑了挑，选中一个梳子，又从发带里找出一根青色绣边的，道：“难得木头开花，你有心送我东西，我就不客气咯。”

　　“好。”他付了钱便拉方兰生走，却终归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句来自身后的议论。她们并没有恶意，这点他自然明白，但听着还是怪怪的。那些断续而不真切的字眼仿佛一根针线，绕啊绕，只差一点戳中位置——戳中他偏想送方兰生一根发带的原因。

　　“你走这么急做什么？”方兰生问。

　　他心一慌，避而不答，反而无话寻话地问道：“你为什么喜欢青色？”

　　“唔……真要说，可能是因为用惯了。”方兰生没看出他的不对劲，倒是正经做着回答，“我自幼念书，姐姐们就给我穿青色的衣服。古人所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现在大家普遍觉得读书人就该是青衿，我就随俗咯。”

　　“我只知青衿指的是读书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可是一句诗词？”

　　方兰生用一种“这你都不知道”的眼神看过来，背诵一遍出处。

　　他便也看他，用一种一知半解的眼神。

　　“哎呀，就是……”方兰生努力让自己的措辞直白一些，“就是讲一个人等人，想着对方的青衿和玉佩，但是怎么也等不来，心里很着急，就在城楼上来回张望。还讲他们感情很深，一天不见像隔了三个月似的。”

　　“这与读书人又有什么关系？”他问。

　　“因为两个人是同学，都是读书人……好了别问那么细了。我饿了。”

　　“……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默念着，关上了那扇雕花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