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个猜想，Thomas只需要确认一点，那就是现在的Newt身上有没有他妹妹的影子。不过听到他的问题时，Newt的母亲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似乎戳到她某个难言之隐，让她沉吟了片刻才微微颔首。

　　走在楼梯上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她的表情。这个女人一直都有所隐瞒，一开始并不明显，接触越多这感觉就越强烈。或许他不该寄希望于从她嘴里问出更多，只感谢她还是点了那一下头，让猜测得以成为线索。

　　所谓双重人格，即是指一个人同时具有两个人格，它们相对独立，拥有各自的思维方式甚至举止习惯。这两种人格里会有一个占主导地位，另一个较为被动，而两种人格一般都不会进入对方的记忆，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对方存在。

　　以目前Newt的情况来看，占主导的人格类似于他的妹妹，恬静到沉默，没有攻击性。属于他自己的那个人格则通常潜伏，只在上一次见面时出现了一下，进了房间似乎就又消失了——之所以加上“似乎”，是因为Thomas查过资料，人格之间的转换是需要契机的，而那天在Newt的人格切换期间，他们只是走进房门而已，理应构不成什么契机。

　　癔症方面的专家曾明确提出：从一种人格向另一种的转变，开始时通常很突然，与创伤性事件密切相关；其后，一般仅在遇到巨大的或应激性事件、或接受放松、催眠或发泄等治疗时，才发生转换。凭借这一理论依据，Thomas做出了两个初步的假设，其一，房间对于Newt来说也许是应激性事件，其二，催眠可以诱导潜伏人格出现。

　　有过上一次催眠的经验，Thomas自认是得到了Newt信任的，就算不是全部，至少他有接近真相的特权。一个人的梦境往往反映着心理环境，就像一个藏满秘密的储藏室，现在Newt同意让他进入，让他窥探到保险箱的轮廓，但还没有给他打开它们的钥匙。

　　不必担心，那只是早晚的区别。迟早他会敲开Newt的心门，就像现在敲开这扇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管家的敲门密码，Thomas告诉自己只用一次。今天他就要得到专属的密码，不论是Newt给他安排，还是他强加给Newt。

　　“——Newt少爷，您的下午茶到啦。”

　　单手推门，他用另一只手举着托盘，走进房间后把门带上。Newt正坐在那张小藤椅里，面前的圆桌上摆着他心爱的仙人球，但他的目光是落在窗外的，落地窗让院子一览无遗，窗帘完全拉开在两边。对他的到来Newt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或许是见到了他从大门走进来，又或许根本不介意敲门的究竟是谁。

　　“能给我找个椅子吗？”Thomas故意俏皮地微笑，俯身将托盘放下。不锈钢与玻璃触碰出清脆的声响，当当两下。他喜欢这种小声音，因为这里总是太安静。

　　Newt闻言转头，来得及看到那一笑的最后弧度，也抿嘴扯了扯嘴角。这个动作表示友好和欢迎，谈不上有几分真正的笑意，不过对Thomas来说足够了——对，足够他心脏跳快几分，呼吸停滞两秒，搭在桌上的手因激动而攥紧。

　　“你应该多笑笑。”他脱口而出，又在心里补充：最好能像以前那样笑，温和里带着傲气，当然这样也不错。

　　Newt没有回答他，伸手指向写字桌，示意他将那里的椅子搬过来。相对于小玻璃桌它高了点，可总比没有好。

　　前些天还需要借助轮椅，今天Thomas已注意到Newt把轮椅放在了角落，只在脚边放了一对拐杖。他将椅子拖过来，发现椅面几乎快和桌面同高了，然而环视房内，也确实没有其他椅子了，只好凑合着坐下。

　　“等会儿我想对你进行第二次催眠。”他用精致的银叉戳着自己的那份小蛋糕，边说边偷瞄Newt的反应。这语气并不是征求，而更像是在给出建议，他没打算在Newt面前表现得太弱势，真诚和卑躬屈膝是两码事。

　　“……”Newt皱眉犹豫了一下，刚叉进蛋糕的叉子也停住不动，但很快他考虑好了，还算配合地点了点头，开始享用他的甜点。

　　时间像杯中的棉花糖，融化在午后温热的奶茶里，混杂着松软与粘腻的口感。若有心回味，总有一丝清甜残留舌尖，惬意就漫到心中，映衬阳光、少年，以及那些试探般的观察。他们会不时对视，猜测对方在想什么；若Thomas说话，Newt便望着他听。尽管谈话永远是单向的，沟通却是双向的，Thomas此刻心境无比平和，只觉得自己和Newt就像一对老朋友，一个眼神就能心照不宣，又要偷藏好那些唯独不能告诉对方的秘密。

　　十分钟，或是十五分钟。和Newt在一起时Thomas从不看表，因为不在乎。等到吃完最后一口，他直起腰，先是“哎呦”了一声，然后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放松僵硬的后腰与脖子。

　　Newt这时也吃完了，优雅地用管家贴心附上的纸巾擦了擦嘴，对折一下，放回托盘。Thomas看着他流畅的动作，注意力全放在那双手上。他承认自己对Newt的手着迷，包括纤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修剪整齐的指甲，乃至掌心神秘的纹路。这样的手在他看来一定很灵巧，适合一个艺术家，在画布上描绘梦境，在琴键上弹奏乐章。可惜Newt不是什么艺术家，这双手也只是每天用来翻书写字，只有弹奏乐章还搭一点边——不在琴键，而在他的心头。

　　他看了有一会儿，终于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照例取出用于催眠的带链怀表。Newt看着他，又是笑，本就不厚的嘴唇抿起来，瞧上去又薄了几分。Thomas一个紧张，怀表在玻璃上撞出“咚”的一声，吓得他赶忙凑近了检查有没有留下划痕。

　　Newt应该仍在笑吧。Thomas不敢抬头去看，所以只是猜想。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Newt先前那句话，一经想起就挥之不去，甚至连细节都回忆得越来越清晰。那时Newt凑在他耳边，缠绕的鼻息令他耳根发烫，近乎气声的话语振动他的心弦，只说一句：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在每次催眠前吻我。

　　这是玩笑吗？或是某种暗示？

　　想到这竟是Newt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Thomas简直不知道该做何感想。这些天一直兜转在Newt可能有双重人格的猜想和验证上，连这件事也忘在了一旁，突然一下子摆在面前，也不怪他想临阵脱逃。

　　吻，不吻，吻，不吻……

　　Thomas一度盯着一旁的仙人掌，若不是刺太多可能他就数起来了。有太多理由都在阻止他犯傻，譬如玩笑的可能、道德，还有可笑的理智，却有一个理由，独独一个，从内心深处爬上他运作失常的头脑，指挥他站起来，走近，俯下身去。

　　他的唇轻触另一双唇，四目相对，短暂失神。Newt缓缓地眨眼，棕眸似有魔力，他看不清那双眼里的神情，只能任由自己迷失其中。

　　“这是你要求的。”仿佛急于澄清自己，吻毕Thomas特意解释了一句。

　　Newt垂眼看着他手中的怀表，不言不语，唇线却绷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