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窗帘，Thomas走回桌边，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椅子搬到对方身旁。他来时特意准备了笔和小笔记本，现在派上了用场。

　　藤椅中的Newt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轻蹙，眼皮因眼珠的频繁转动而微颤。很难说他是否已进入催眠治疗的最佳状态，但Thomas很清楚，这已经是Newt能提供的最佳状态了。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翻开笔记本，他凝视着Newt，水笔在第一行空白处写下几个关键字：浅眠、皱眉、略显不安。

　　“我看到……”金发少年启唇，措了一下辞，娓娓道：“今天在空地的人很多，我们在搭建一个新的小木屋。木材不太够，但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头了，最强壮的几个人被分配去森林再砍伐一些，我想今天我们就能搭出一个架子来。”

　　“一共有多少人呢？你都认识吗？”

　　“当然，我们都是朋友，不过……”Newt在这里顿了一下，Thomas注意到他的眉皱得更紧了，“最近人员流动很大，有些人好久不见了，也来了几个新面孔。我不喜欢这样。”

　　点点头表示了解情况，Thomas点完才想起这不是一次面对面的谈话，忍不住自己挽唇。瞄一眼手中的笔记本，盲写的字已经蹿到了下一行，他空了一行，把Newt的上一句话抄全，接着问：“你不喜欢新面孔，是吗？”

　　“不。”Newt的否认出乎意料的干脆，“虽然很久以前是那样，但是她一直劝我多交点朋友，我也知道她是对的。”

　　“那你说‘不喜欢这样’是指？”

　　“当然是指有人不见啊。你知道，就像是……突然消失了……”

　　“我懂。”Thomas划掉了第一行的“略显”，拖出一个箭头，在箭尖处写下“消失”。

　　他很高兴半睡眠状态的Newt并不寡言，如上一次一样，Newt会把看到的景象尽可能完全地告诉他。这种描述方式也能够体现性格，证明Newt是很严谨细致的人，不但关注细节，也注重因果与逻辑。即便梦中的世界是不真实的，场景与事件却都被“编造”出一定的合理性，只要你问，总能得到答案——就好像真实存在那样一个答案似的。

　　“那……”Thomas灵机一动，“你有见到我吗？”

　　Newt一愣：“你？你是新来的吗？”

　　“是啊，刚来这里。”他用最温柔的口吻施加暗示，语速轻缓，尽量不引起对方的排斥或怀疑，“听我说，我就在你右后方，黑发，穿着棕色的外衣，正在向你招手……对，转过身来，我已经看到你了，你看到我了吗？”

　　“黑发，穿着棕色的外衣……”Newt仿佛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眼睛转动的幅度增大少许，像在四下张望。Thomas正考虑要不要再引导两句，Newt“找到”了他，困惑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呢？这里是天堂不是吗？”

　　……天堂？

　　噢，他差点忘了Newt以为这里是天堂，是通过妹妹的双眼所见。

　　“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来带你走的。”他边说边轻轻地搭上Newt的手背，尽管在现在做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莽撞了。Newt的手指很明显地缩了一下，这令Thomas惊醒过来，慌忙补救道：“你见到了吗？我可以任意地移动，突然站在你的面前，抓住你的手。这里不符合规则，我们都不属于这里……”

　　“住口！”Newt一把甩开他，手就停滞在空中，手指还颤抖着屈伸了好几次，像要抓住什么。紧接着，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嘴里不住喃喃：“不，不……”一次比一次响，一次比一次哽咽，直至一声接近嘶吼的痛苦呻吟。

　　他的手颓然落下，如同交响指挥的收势。

　　声音戛然而止。

　　Thomas着实有些慌了，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却不小心碰掉了放于其上的本子。他弯腰去捡，才拾起本子又发现笔也滚了下来，一时间手忙脚乱，险些将空着的那个椅子也撞倒了。

　　忽听头顶一声轻笑，Thomas一怔之后抬眼，正和Newt对上。那双眼里多半是揶揄，也或许是嘲弄，笑他笨手笨脚。Newt将手肘架在藤椅扶手上，握拳支着下巴，动作里平白透出几分潇洒，另有一丝意气扬扬的味道。

　　“你把他吓跑啦。”他自高处看向他，眉眼间的神韵已与刚才截然不同，一张口，抛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Newt？”Thomas起身，蹲久了觉得腿酸，不得不扶着小桌。刚捡起的东西被他随手丢在桌上，与笔盖分离的笔杆没有支持，又咕噜咕噜地滚落。

　　Newt没有改变姿势，瞥一眼再次掉到地上的笔杆，挑了挑眉。现在他得仰头看Thomas了，而这显然是他不乐意的，“坐啊，站着干嘛？”

　　“你是Newt吗？”Thomas一动不动，只是追问。

　　“不然我能是谁？”Newt的语气就像在回答一个笨蛋，“去把窗帘拉开，然后回到这里坐下。你可以浪费时间抗议，不过我记得有人说过，谁是他仰慕已久的学长来着？”

　　“……”

　　上帝作证，Thomas真的很想专业且敬业地打开笔记本，添上一句“被主导人格拥有主导人格的记忆”。此外，他还深深地希望自己能面无表情，至少不要表现出太明显的尴尬、害羞，与不好意思。

　　“时间不多。”Newt催促了一句。

　　Thomas无奈地移步窗边，知道自己脸红，便梗着脖子不敢回头。他听见窗帘拉开时挂钩与支杆发出的“嚓啦”声，恰好为阳光的瞬间倾洒伴奏；眯起眼，又感到自己像是置身舞台，拉开了新章节的帷幕，追光当头落下。

　　该是正剧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