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按说有过第一次的纠结，Thomas应该已经跨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但是，不论他心里有鬼还是没鬼，到催眠前要亲吻Newt的时候，他还是再一次纠结了起来。

　　就像朋友总评价他的那样——行动上的领头者，精神上的胆小鬼，并且这个特点在与感情扯上关系时尤为明显。Thomas从小就是半个情感白痴，非但需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弄清自己的感情，而且不擅长表达，更怯于表达。要是有人肯推一把，他往往能表现出强大的行动力，但要是没人推，他能把感情——不管是什么类型的感情——在肚子里憋上一辈子。

　　基于这一点，将他的纠结再说得简单一些，Thomas此时此刻的犹豫无非是一个原因：怕。他怕这一要求只是玩笑，怕Newt会反感；他怕亲吻会泄露自己对Newt的心意，又怕Newt毫无觉察。这些是怀着暗恋心情的人都会经历的，Thomas并不怕人笑话——他没空怕这些旁枝末节，因为尚有令他更怕的东西，那是他极力不去想、却绝对躲不开的事实，是在他心头徘徊回荡的问题。

　　哪一个？

　　该死的，就是这个问题。

　　Newt可以将自己拆分，两个人格共享一个身体，可他的感情要怎样拆分，两份还是三份？从人格角度来看，Thomas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但是一旦加上了身体这部分，他的脑袋里就是一团糟了。

　　回想那一天，他带着种种不确定吻了Newt，一个像羽毛一样轻柔的吻。他记得自己短暂地失了神，有三分是因为动情，七分却是因为迷茫，因为他竟然说不出这双唇究竟属于谁。如果有人问他，你亲吻的是不是你所喜欢的人？他想他只能无言以对，假想Newt会用另一个人格看着，那样这就不算背叛，而算、而算……

　　“这是你要求的”。

　　对，这是Newt自己要求的。

　　所以结果也没有结果，到头来一回生、二回熟的却是自欺欺人，Thomas给自己铺好了借口，又做了个深呼吸，才把藤椅挪到了Newt那张的旁边。若问什么“我可以吻你吗”就实在太傻了，他装得镇定，轻轻按上Newt搭在桌缘的左手，感到对方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缩走。

　　几乎正对窗户，他看到阳光笼着空气里的浮尘，偏头望向Newt微侧的脸庞，又比阳光更好看几分。那双眼睛是深褐色的，光线亮的时候就浅一些，看得清瞳仁。他缓缓凑近，面容就映在里面，好像将自己装了进去，引得心头一阵悸动。

　　直至四唇相触，他们都没有眨眼。也许彼此都舍不得。

　　气氛柔软得不可思议，像刚拉完丝的棉花糖，温暖、蓬松，化在舌尖是丝丝的甜。Thomas情不自禁地握紧了Newt的手，这小小的举动好似戳破一颗气球，噗的一声，惊醒不该沉醉的美梦。

　　Newt低下头，手从桌上移到藤椅的扶手。

　　Thomas舔了舔嘴唇，这时候也不适合出声，正犹豫是不是要拿出怀表，Newt却动了。他起身走向写字桌，宁愿一瘸一拐也不借助搁在旁边的拐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书，深棕色的硬皮精装，大约有一厘米的厚度。Thomas眼见那本书被递到自己面前，初时不解，看到封面上的Hypnotherapy也就懂了，便虚心接下。

　　“是不是不需要表了？”他翻到第一个折角的页数，庆幸自己最近没少看催眠方面的教材，一眼就看懂大概内容。Newt这些天显然认真研究过治疗用途的自我催眠，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有意配合还是忍不下去他的怀表法，至少这说明Newt也是对此上心了，不是他一个人单方面在强加好意。

　　心情大好地抬眼，正见到Newt颔首，Thomas合上书，将其视如珍宝般搁在桌上，又从口袋掏出那本重要的笔记本。这一天的第一行记录，他要写下Newt送了他一本书，这很重要，既是因为这给了他回应与动力，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的一个提醒。Newt是很擅长催眠与自我催眠的，擅长到教授曾经叮嘱，千万千万要小心被反催眠，为此还特意给他下过辅助清醒的暗示。这些日子他一心想着双重人格的事情，都忘了对Newt催眠本身是有“危险”的，确实也该小心一点。

　　后来这本书Thomas仔细读了，一遍不够，重要的部分又读了第二遍——所谓重要，并不全指书本身的内容，还有一些与Newt这个人有关。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能从那些标注和圈划里感觉到Newt。即便性格不同，一个人用惯的字体是很难改变的，也就是说，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有部分之一，尽管大体上工整温和，偶尔也会透露出潜藏的锋芒，而光这一点点锋芒，就够他欢欢喜喜端详几个来回了。

　　跟一个恋爱中的人没什么可计较，真要说从字里看出了什么端倪、又与治疗有多少关系，怕是Thomas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是热衷于此。

　　反正喜欢总是这样的，在意一切可以在意的，再细末的发现都是惊喜。他喜欢上Newt，已经有太多复杂的事情要去头疼，总也得有这么几样简单的去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