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余同舟】闭嘴开车

赛车手/赛车手,是真的开车,不是你们说的那种。硬核写手的速度与激情(其实也没有),有现实的映射和轻微暗讽,是完结的放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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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有你3]

  [罗一舟/余景天]

  

  

  周五,15:27。

  如果不是因为罗一舟,余景天可能不会对周五的练习赛这么上心。

  这不是条新赛道,他去年就跑过近百圈了,加上模拟器上的训练,已经熟练到闭上眼睛都能跑。他的车队经理也不建议他太认真,一来保存体力、备战明天的排位赛,二来也有隐藏实力的意思,毕竟他是夺冠热门。至于测试,前期的准备和明天上午的练习赛就足够了,两部车的配置也基本一样,队友会提供足够的数据。

  余景天是自己主动要来的,甚至申请跑满两段练习赛的全部时长,毫无意外被驳回。最终他只跑了上午场,下午就坐在P房里看。

  屏幕上全是数据,他盯着唯一有用的那一列。罗一舟在测轮胎,成绩一直在刷新。

  其实他也看不出什么,这种测试数据和实战没太大关系,他就是想看看。听说这个罗一舟是今年的黑马,在冬季测试的时候表现优异,以二号车手的身份做出了比队友好一大截的成绩,引得圈内哗然。

  不过,余景天关注对方的原因不仅于此。

  他们见过,大约一周前,在这座城市的一家KTV里。当然也发生了一些事情,酒精害人,他到现在也没完全想起来,准备一会儿逮住人问一问。

  他还能清晰记得的部分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风很大,他和徐新驰——他的队友,本队二号车手——从酒店溜达出去唱歌。隔壁是个大包间,频繁有人进出,每回开门就从房间里传出大笑声和吵闹的音乐。

  “他们好吵,”徐新驰说,“我要去提意见。”

  他说你去吧。

  结果十多分钟过去了,人没回来。

  余景天逐渐忐忑,担心徐新驰闹了什么事,下周就是首站,这会儿出任何一丁点岔子车队都会把他们扒皮。他这位队友跟他是一个训练营出来的,脾气一贯很好,逢人先笑,从不挑事。但是万一呢,他想,刚才他们边唱边喝了点酒,变数无穷。

  这样一想谁还能坐得住,余景天抄上两人的外套,风风火火地冲去了隔壁的包间。

  一开门,音浪迎面而来,炫彩的灯光把氛围搞得像在八十年代的迪厅,且到处都是人。余景天蒙了两秒,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视线在房间里一通搜寻,终于在角落找到目标——徐新驰正在和人玩骰子,面前的桌上摆满了酒瓶和酒杯。

  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走过去,徐新驰看到他竟然还热情招手,说:“Tony你也来啦!”

  余景天无语,觉得徐新驰就像那种被拐带了还给人数钱的小孩。什么叫Tony你也来啦,他不来难道傻乎乎地在包房等一晚上吗?明明他们俩同岁,徐新驰还比他大几个月,怎么好像他是对方的监护人。

  “来了就一起玩啊!”坐在徐新驰旁边的人大喊,为了压过震耳欲聋的背景音。

  余景天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

  这里应该是个生日party,隔壁桌上满是蛋糕的残骸;大部分人都在玩游戏喝酒,屏幕前站着两个人在唱,中央舞台有几个人在随歌尬舞,正中间那个看起来像主角,也是唯一一个跳得还能看的。

  既来之则安之。他撒气般把外套往徐新驰怀里一丢,在沙发最边上坐下,算是同意加入了。后者挠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错,乐中带憨地嘿嘿笑起来。

  “等下你输了我替你喝!”徐新驰说。

  “不用!”余景天拒绝。他们俩的酒量半斤八两,但他醉死了也只会狂吐和断片,如果徐新驰替他喝,估计就要躺在小拖车上出KTV,长手长脚还拖在地上。

  这种画面绝对不能出现,余景天是要形象的人,徐新驰的形象就是车队的形象,车队的形象就是他自己的形象。“别喝嗨了,适可而止啊。”他叮嘱徐新驰,给自己拿了个骰盅,问玩什么。

  因为原本并不认识,所以上来也不可能玩太大,几人大致商量了一下,选了最常见的吹牛。七八轮过去,余景天喝了几杯黑方,还被硬塞了两大口蛋糕,嚼着嚼着才猛然想起,出于礼貌自己应该去感谢一下主角。

  “你知道寿星在哪吗?”他拽拽徐新驰的胳膊,凑头过去问道。

  “哦,在那儿呢,中间。”徐新驰指向舞蹈区。

  果然是跳得还能看的那个,余景天的感觉没错,寿星性别男,个子估计和他差不多高,眼睛挺大的。这种灯光下也看不出其他什么了,他看了会儿众星拱月,思忖自己要不要也去拱一下,还没做决定,月亮反倒朝他们走了过来。

  “生日快乐!”余景天举杯站起来,尽量提高音量,“我跟我朋友是隔壁包间的,不好意思啊,没经过你同意就过来凑热闹。”

  “啊,没事。”对方倒了杯酒和他碰杯,“是我跟你朋友说的,让他叫你也过来。我叫罗一舟,你呢?”

  “你可以叫我Tony。”

  “Tony,好的。那你可以叫我一舟。”

  余景天点头,和对方一齐喝尽杯中酒,心里想,罗一舟这名字有点耳熟,莫非是什么小明星吗?

  其实这时候他已有些醉了,在隔壁喝的是啤酒,在这儿喝黑方,混酒劲儿足。但凡还清醒,余景天不会想不起来的,他的专属赛道工程师着重提起过罗一舟,要他注意,还说和他风格有一点像,连最喜欢的赛道Top 3都完全一样。

  他那时扫过一眼资料,看到是二号车手,就没放在心上。他这位搭档兼好友在性取向一栏填的是保密,每年研究车手和训练营新秀的顺序都是颜值降序,因而他先入为主,敷衍地问:这个人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搭档说是。话题就那样结束了。

  此时打上照面,余景天第一印象是好客气好有礼貌,明明是主人,还问他可不可以坐在这儿。待人落了座,他们近距离地对视了一眼,他才看清相貌。

  罗一舟皱了一下眉心,眼睛先是睁大几分,继而微眯。

  这个表情很是耐人寻味,余景天咂摸了一下,没得出结果。他觉得罗一舟在等自己开口说什么,可是他应该说什么吗?他不抗拒社交,但也不算太自来熟的人,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话题。

  好在罗一舟很快放过了他,抿嘴一笑,把脸别开了。寿星都来了酒局肯定要加码,大家起哄着,一次性开了好几瓶酒,在场的统一先闷一杯,女士可以兑点绿茶。余景天转头问徐新驰你还好吗?徐新驰反问你还好吗?他笑起来,用手肘去顶徐新驰的腰,后者赶紧求饶,大叫酒洒了酒洒了。

  “换个玩法吧,”罗一舟放下空杯,从隔壁桌拿了个骰盅,倒出两颗骰子在手里把玩,“七八九怎么样?”

  “今天你最大,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徐新驰说。

  余景天有一瞬间是疑惑过的,这俩看起来不像刚刚认识,但也就一瞬间。第二天他责怪徐新驰怎么没提醒他时,徐新驰倒是比他还纳闷,眨巴着大眼睛,说不会吧,你真没认出来?战备手册没看?隔了一会儿,又诧异地问:不是,你等会儿Tony——没认出来你还跟人走?

  确实。

  余景天想。

  问题的关键不就出在这里吗,喊得这么大声是不是找死。

  再说,要是认出来了,他是绝对不可能跟罗一舟走的,好友多年徐新驰居然不了解他,余景天猛男落泪。他跟罗一舟既不是同期,又不在同队,两个车队别说不是兄弟车队了,激进的车迷大概恨不得他们撞车,这种关系当然是能不要有交集就不要有。

  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快乐的,也就是能在搭档那里炫耀一句:爱信不信,我好像睡了你的天菜。

  

  

  周五,18:13。

  余景天靠着正对自家P房的栏杆,拇指在微信界面来回滑动。徐新驰换好衣服走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他说不了,有点事,抬手把鸭舌帽檐往下压了压。

  “你有情况。”徐新驰说。

  “我没有。”余景天说。

  “你有。”徐新驰语气笃定,偷偷去看手机屏幕,余景天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却不点开,手指上上下下,像在摩擦生火。

  非但有情况,而且情况很严重。

  “哎呀,你快走,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觉察视线的余景天火速息屏,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个个儿,被塞回外套口袋。接着他把徐新驰也调转面向,朝前推了两步,强行告别,“拜拜,晚上酒店见,再不走天黑了,拜拜拜拜……”

  徐新驰撂了句回头再审,才挥挥手走了。

  太阳确实落山了,没开灯的赛道看起来空旷又寂寞,视野尽头还能看见一丝余晖,远比不上P区这里灯火通明。余景天从头到尾张望了一下,小车队已全部收队,大车队则都在,中游的留了几个,包括他在等的那一个。

  一般这种阶段是没车手什么事的,数据分析做不了,战术研究也没决定权。可是罗一舟给他发消息——就是那个没点开的红色气泡——说要晚一点,让他等他。

  这一等就是半小时,从六点等到六点半。

  终于见到罗一舟的时候,余景天已经没了脾气,扁扁嘴,脱口而出第一句:“我要被营养师骂死了。”

  罗一舟一怔,继而失笑,连连说不好意思。

  从这周开始车手们都被迫进入了战时模式,一日三餐都得定时定量,吃什么也有讲究。罗一舟边道歉边搭上他的肩膀,余景天躲了一下没躲掉,被力道带着往前走去,嘴上说:“你这样显得我们很熟一样。”

  “我觉得我们还挺熟的啊。”罗一舟说。

  “我觉得不熟,”余景天拍掉肩上的手,“你还是离远点,这么多人呢,误会了不好。”

  罗一舟转头看他,眼里似乎真有几分困惑,“能误会什么?互通进站策略?”

  当然不是那方面。余景天想说但说不出口。罗一舟坦坦荡荡,好似断片的人是罗一舟而不是他,也可能在对方看来,那天的事根本不算什么。

  要不是脖子上留了几个三天才消的印子,余景天都要怀疑自己做梦,还是那种只拍前戏,到正事就不能播了所以掐掉的梦——也可能还真是掐掉了,没做到最后。

  罗一舟肯定是没睡他,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罗一舟。这几天余景天努力拼凑记忆的碎片,记起KTV、出租车和酒店大堂,记起自己在浴缸里差点溺水,记起罗一舟各种各样的表情,最后的片段是他把对方摁在床上。

  从床的两边打下米黄色的灯光,罗一舟看着他,眼睛很亮。

  他低头去吻那双眼睛,罗一舟似乎吓到,别头躲开,嘴唇就落在他的耳尖。

  那时候的心情余景天也想起来了,说来好笑,跟温柔完全搭不上关系。他只觉得自己被违抗了,因而非常不爽,第一时间把罗一舟的脸硬扳了回来,执着地亲了好几下眼皮和眼角。

  刚开始其实也就是这样而已。

  余景天看着罗一舟颤动着睫毛不敢睁眼,心里别提有多快乐。

  只是乐着乐着,他的脑袋变得有些怪怪的,气氛好像也变了。他又跌回到几小时前的浓浓醉意里,感觉世界在摇晃,看什么都有重影,唯有近在咫尺的人还算清晰,眉是眉、眼是眼,鼻梁高挺,颧骨上一颗痣。

  帅气或者漂亮,其实都不觉得。余景天吻下去的时候,整个头脑是放空的,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罗一舟还是躲,嘴唇开合,不知说了什么,手也抬起来推他。他皱眉,觉得这人好不解风情——现在想想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他强迫,他就是觉得对方应该要配合。反正那时他听不到也不想听,把罗一舟的手往旁边一拽,扣住手腕压死,另一只手就开始往人身上摸。

  那之后的场面有点失控,余景天觉得自己多少有些霸王硬上弓的意思。该摸的不该摸的总之摸了个遍,最后他啃着罗一舟的脖子,把他的手往自己下身按,罗一舟似乎没反抗。

  这些就是他能想起的全部了,往后就是酒精和欲望的胜利。

  余景天实在很难把两个形象重叠起来,一个是那天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一个是现在正和自己并肩走出赛场的人。罗一舟看上去什么顾虑都没有,眼神清澈,腰杆笔挺,接受他的临时约饭时也十分淡定,秒回了一个OK的系统表情。

  撇开究竟是不是被强迫不说,作为一个公认的正直青年,罗一舟面对同性419对象就像面对朋友一样自然,这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余景天开始慌了,几乎想象到罗一舟在正赛故意追他的尾,在周一的体育版头条上展露黑化的微笑。

  如此看来,找回记忆这件事是刻不容缓了,而且他还可能要跪下忏悔。

  

  

  周五,19:17。

  余景天用叉子将意面卷了一圈又一圈,终于鼓起勇气,问起那一天完整发生了什么。

  “我生日那天啊……”罗一舟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把刀叉放下,托腮看他,“那天发生什么了吗?要不你先说说,你记得什么?”

  余景天怀疑自己可能有点臆想过度,居然能从罗一舟的眼里看出隐约笑意。他权衡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我从开始玩七八九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完整说说吗?”

  “哦,都不记得了啊。”罗一舟垂下眼,像在回忆,更像在思索,半晌再次抬眼,“好吧,那我就索性从头开始说吧。”

  故事就有了另一个版本。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风很大,罗一舟在生日party偶遇徐新驰,彼此都认了出来,互道好巧。这个party他没请几个同事,基本都是老同学或者圈外朋友,所以也无所谓,就邀请徐新驰留下一起玩。

  “你可以把一块儿来的朋友也叫过来。”被拉去跳舞前,罗一舟留了一句。

  徐新驰点头。

  从“舞池”回来的时候沙发上果然又多了一个人,罗一舟并不惊讶,很自然地打了招呼坐下,才发现来的是余景天。

  情理之中,徐新驰和余景天是队友也是好友,只是他没想到。

  更没想到的是,余景天好像没认出他。

  作为今年的新人,罗一舟确实默默无闻,也是因为人气和资历的缘故才被任命为二号车手,可他觉得余景天没道理不认得自己。他们是对手——余景天就算认为中游车队不足为惧,也应该被车队强制看过资料才对。

  是脸盲吗?还是真的那么瞧不起自己?

  罗一舟莫名有些恼火,这种时候酒就是样好东西。他从隔壁桌拿了个骰盅,倒出两颗骰子在手里把玩,“换个玩法吧,七八九怎么样?”

  “今天你最大,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徐新驰说。

  至此这故事还没有分歧。

  刚开始余景天还是清醒的,但七八九玩得大,他又倒霉,最后一杯酒罗一舟替他倒满,递过去,想了想,还是调转方向送进了自己嘴里。

  眼看对方摇摇晃晃地往徐新驰的方向倒,罗一舟皱眉叹气,那股无名火早就灭得一干二净,只觉得担心,还有点愧疚。余景天在行业内算他前辈,年龄却比他小,如果喝伤了身体,他有责任。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站起来,主动和朋友们拥抱打招呼,说不好意思有点累了,问大家怎么回去、要不要送。这个时间散场本来也差不多,比预先的计划提前一点,不因为谁。

  徐新驰喝得不算多,罗一舟本以为他会照顾好余景天,把大部分人送走后回到沙发,才发现这俩人头靠着头在睡。他在之前的座位坐下,把两个人都拍醒,问要不要送他们回去。

  徐新驰表情呆呆的,也不知道是听不清还是听清了却不懂。罗一舟便明白了,自己可能要去对家车队的酒店走一遭。

  拿上外套和包,他把余景天半抱半架地拉了起来,徐新驰大概缓过劲了,也站起身,给他搭把手。走到KTV大门外的时候余景天醒了,挣脱搀扶,踉踉跄跄往马路走。

  罗一舟吓得变了脸色,紧几步上前,伸手把人捞回怀里。

  “痛……”余景天皱眉,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腕,无果,于是转换方案怒视罗一舟。酒醉的缘故,他的眼角红红的,像哭过。罗一舟莫名一悸,手上的力卸了些许,余景天反倒不抽了,由他握着,只顾直勾勾地盯住他。

  那个眼神,罗一舟揣摩,很有几分看猎物的味道,而这个猎物就是自己。

  这时候徐新驰走过来,举着手机,“我看不太清,你帮我看看车是不是快到了?”

  罗一舟瞥了一眼,是的,预计还有两分钟。然而余景天还是那样盯着他,准确来说是盯着他的眼睛,目光炙热,像要从眼看到他的心,再把它点燃。

  “我不想回去……”余景天说,语气近似呢喃,嘴唇微噘。

  这应该是撒娇的意思,罗一舟的心跳越发快了。他们一般身高,说这话时余景天凑近了一些,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余景天是要吻他——是气氛的问题,他告诉自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并不是有所期待。

  “不回去,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

  “那……”

  那去我那儿?罗一舟想说。

  他突然也不想把余景天送回去了,但他明确知道这样不对。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思考的速度变得迟缓,并不意味着正确度也会受到影响。

  他开始对余景天产生一种驯服的冲动,不似对小猫小狗,也不似对自己正处叛逆期的妹妹,而是别的,更强烈一些,但又更晦涩。这种感觉无法从过往的一切经验里找到参考,只能打一个近似的比方。他想驯服余景天,就像征服一辆赛车、一条赛道。

  如果再多一些时间,罗一舟相信自己会做出更理智的决定,可是那个当口,仿佛所有的外力都在把他往那个方向推。他眼见着车在路边停下,徐新驰坐进了后排。然后余景天走了过去,没有上车,而是挥挥手,把车门关上了。

  顺理成章,司机把车开远了。

  余景天转头问:“我们去吃烧烤吧?”眼里的笑意盖过了醉意,一时间罗一舟几乎以为他没有醉,被灌了迷魂汤的是他自己。

  于是他们重新约了一辆车,开去附近有名的烧烤摊。

  一上车余景天就睡了,把脑袋塞在窗户与头枕中间,因为姿势不舒服而眉头轻蹙,让人没法放着不管。罗一舟犹豫了一会儿,头脑中天使与恶魔动作迟缓地打了一架,最终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将行程修改到酒店。

  余景天是被背上楼的,大概有一些意识,手臂抱得很紧。临进门时住隔壁的工程师正好出来,惊讶地问什么情况?罗一舟下意识调整角度,挡住了余景天的脸,“我今天不是生日嘛,这我一哥们,醉得不省人事了……正好你帮我拿下房卡,在我裤兜里。”

  “哦,好。生日快乐啊。”

  “谢谢。”

  房门咔哒一声自动落锁,罗一舟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在做贼心虚。他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耳根也发烫,余景天的呼吸轻柔地落在那里。

  搞得好像拐卖人口。

  他自我吐槽,觉得需要冷静一下,他们都是。所以他给浴缸放了水,把余景天三两下扒干净丢了进去,自己去阳台吹风,一吹就是大半个小时。

  “——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差点溺水,很抱歉。”罗一舟将最后一口意面送进嘴里,结束饭局也结束故事,“后来你是自己出来的,裹着大浴巾,衣服穿得乱七八糟,我就给你拿了一套我的,然后自己洗澡去了。等我出来,你一直冲我傻笑,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把我拽到床上,说要一起睡……”

  “啊,那你?”

  “我?我觉得跟一个醉鬼也没什么好争的,就随便你把我当抱枕了,第二天出去开了个会,回来你已经走了。”

  “……就这样?”

  “就这样啊,有什么不对吗?”

  罗一舟歪头,眉心微抬,流露几分困惑,落在余景天眼里却是似笑非笑。这一次他确信不是错觉,罗一舟就是故意的。他还能确信,这个人倘若真的想做什么,根本就不会用追尾这么直接的方式,而会像猫抓老鼠那样,逗够了,折磨够了,享受够了,才最终拆吃入腹。

  有什么不对吗?罗一舟问他。

  没有,余景天在心里说,不敢有。

  

  

  周六,15:33。

  第二节排位赛结束,罗一舟从车里出来,摘下头盔。

  他的队友还要继续跑下一节,他不用了。第十四名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成绩,他有遗憾,不过也不至于抱怨或妄自菲薄。

  在这一行,个人技术是基础,也只是基础,凌驾其上的是车、团队和策略。都说赛车是一项烧钱的运动,归根结底这是一场资本的游戏。想要造神,一辆好车足矣,历史上多的是例子,在超凡的硬件面前,六十分的车手和九十分的车手没太大区别。而人气也是资本,谁能让赞助商满意,队内资源就会向谁倾斜,他完全理解。

  二号车手的命运就是这样,测试数据、拖住对手,甚至让车。

  讽刺的是,他因此而不甘心,反倒遂了这些资本的意,令他们喜闻乐见,连声夸赞他演好了黑马的角色,往后的剧本就朝这个方向写。如此一来,他的努力就变质了,可不努力更加不行,便只能任其恶性循环。

  这个世界上矛盾太多了,得到的同时在失去,失去的同时又获得。冬季测试刚结束时罗一舟一度很迷茫,越是向来目标坚定的人其实越受不得打击。别无他法,或者说破罐破摔,那段时间他看了很多访谈,车手为主,现役或已退役的都看。

  身处同一个圈子里,类似的心情别个肯定也会有。他通过那些分享来为自己答疑解惑,也因此关注到余景天。

  这个大男孩很耀眼,还在训练营当测试车手时就已经小有名气,并凭借帅气的外表与直率的性格成功出圈。罗一舟在一个情绪很不好的夜晚看他的访谈,有一句话至今印象深刻。

  “难道车迷喜欢我,不是因为我的车技吗?”

  当时仅有十七岁的余景天表情疑惑,问得很认真,单眼皮都快瞪成双眼皮。罗一舟忍不住轻笑,心说这是什么蠢问题,笑着笑着却愣住。

  自己怎么会那样想?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是一个蠢问题了?

  他问自己,却答不上来。

  那一刻的震撼与反思,注定余景天要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如同在大直道的尾端,他一瞥眼,有人不管不顾地挤进了他的赛车线,逼他退让。

  “我会证明自己的。”少年信誓旦旦,眼里有光,映在罗一舟的眼底。

  尚且青涩的脸庞已可窥见两年后的模样,时而可爱,时而帅气,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好似只容下你。他此前不曾喜欢过谁,此后也没有。然而现在想起,在那一个刹那,他或许是动了心的。

  所以,第一个音符其实早就落在了五线谱上。

  没有酒,喝水也会醉。

  没有那个吻落在耳尖,他也会吻他。

  

  

  周六,22:05。

  余景天叠好衣服,放进提前准备的纸袋里,大小正合适。

  明天可能有雨的预报令他有些忧心,第一场分站,他并不想挑战自己并不擅长的雨战。徐新驰和他的专属赛道工程师都让他别想那么多,安全跑完最重要。意外的是,还有另外一个人给他发了消息。

  「正赛有雨。」

  来自罗一舟。

  余景天:「我知道。」

  罗一舟:「不要紧张。」

  余景天:「我为什么要紧张?」

  罗一舟:「那就祝你领跑到底。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晚安。」

  余景天抿嘴,心说要你多事,没有回复消息。

  虽说是没到刻意掩饰的程度,但是过往的几场雨战他都表现得还行,也没对外公开说过什么,罗一舟怎么知道他会紧张?

  还有,这种直白到僵硬的鼓励方式——姑且理解为鼓励吧,尽管更像是在指导工作——余景天也是有些吃不消。他实在感到迷惑,罗一舟此人,从脾气性格到作风做派通通都钢铁直男,那么把他压在床上的画面是哪里来的,他脖子上的吻痕又是哪里来的,为了这事他还能死一万个脑细胞——

  啊。

  等一等。

  把他压在床上的画面是什么?

  余景天闭上双眼,试图捕捉更多的细节。依然是那天晚上、那个灯光、那张床,他钳住罗一舟的下巴,用舌尖撬开唇齿,抵住上颚。

  在吻技上他应该是赢了,胜负心无处不在。罗一舟很快放弃了抵抗,由他吻也由他摸,只有腰不让,说自己很怕痒。

  醉鬼当然听不进去,越是这样就越要摸,终于把人逼急了,一个发力,颠倒了上下的位置。

  同样的目的,换一个人就很不一样。罗一舟没那么暴力,抓他手的方式是十指相扣,见他扭头也就随他,转而吮吻颈侧与锁骨。然而这种温吞的方式最叫人难耐,余景天无名火起,说你行不行啊?用没被控制的那只手揪起对方衣领,在罗一舟的脖子上狠狠啃了一口。

  原来如此。

  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又补全了部分记忆的余景天灵光一闪,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难怪他当时把罗一舟的手往自己下身按,罗一舟完全不反抗,那种时候当然不能输了。

  男人,性取向可能不一样,但在“你行不行啊”这个问题面前都一样。

  有在卑鄙呢,余景天。

  他自以为。

  

  

  周日,16:01。

  “Tony,罗一舟做出了最快圈速。如果保持这个速度,他会在五圈后进入超车距离。重复,他会在五圈后追上你。”

  “申请更改至A3模式。”

  “驳回。不要冒险,保证安全。”

  “……好。每一圈告诉我距离。”

  “收到。”

  余景天松开队内无线电的发送按钮,全神贯注于赛道。

  搅局的小雨已经停了,轮胎与地面的摩擦产生高温,赛车线的区域正在逐渐干燥。此刻他的车上是一副半雨胎,没有罗一舟的干胎表现好也属正常,随着车载油量越来越低,差距还会被持续放大。

  A3模式是他们车队的说法,算不上暗语,在对观众公开的无线电通话里就多次提及过。通过调控空气动力学组件,他可以提升或降低车辆的油耗,而油耗与速度一般成正比。

  由于今天安全车出动了两次,余景天的油量可谓十分充足,A3到最后丝毫没有问题。工程师拒绝的原因他很清楚,就和不让他进站换干胎一样,杆位起跑的巨大优势摆在那里,除了策略激进的罗一舟,其他人都对他构不成威胁,没那个必要。

  车队只需要他安安全全,把第一站的积分带回去。第一名或是第二名,站在领奖台的哪一个台子,是他自己关心的事。

  应他的要求,无线电内每圈都传来实时播报。

  “罗一舟过线,差距还有三十一秒。”

  余景天眉心微蹙,用力地睁大眼睛。

  “过线,还有二十七秒。”

  每圈追四秒的惊人速度,五圈可能都是低估。再过两圈,余景天就可以在大直道时从后视镜里看到车头。

  “过线,还有二十二秒。集中注意,Tony,你差点错过刹车点。”

  “……抱歉。”

  赛后估计又要讨论他的心理素质了吧,余景天咬住下唇,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明明他还没有把赛车推到极限,心跳却快得接近排位赛,疲惫的身体在经受压榨,为他提供最后的、必要的注意力。

  “进入最后第六圈,十八秒。”

  “收到。申请A3,重复,申请A3。”

  “稍等……”

  这个稍等的意思,恐怕是需要征询意见。余景天很快在耳机里接到车队经理的直接指令:“驳回,他不会超过你。不要紧张,把第一带回来。”

  好烦,怎么又是不要紧张。

  余景天哦了一声,心里想,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当然他信任车队的判断,细节无需告知他,可能罗一舟的轮胎或载油量不足以支撑这个速度到最后。他对自己的阻挡技术也有信心,就算贴到车尾他也不会让,只是有点不甘心,或许他的雨战能力再强一些,无论自己还是车队,都敢放手一搏。

  “倒数第五圈,十五秒。”

  播报仍在继续,余景天叹气,说不用报了,我都能看到了。他转出三连S弯的时候,罗一舟刚好进弯,直路拉开距离,下一个弯角又闯进他的后视镜。

  像一条蛇,嘶嘶吐信,随时会从脚踝缠上来。

  他变成一只不敢落地的飞鸟。

  第四圈,第三圈,第二圈……他在刷新自己的最快圈速,但罗一舟总是更快。虽然如车队所料,后车追上来的速度在放慢,可每圈都还在追,两秒甚至一秒,就快那么一点。

  正是那一点令余景天咬牙切齿。

  他真正倍感压力的其实不是什么实体,不是他们逐渐拉近的车距,而是精神上,他觉得罗一舟抓住了他的弱点,让他芒刺在背。他们都清楚排名已定,大概赛后主持人都已经在预备采访稿。如果说之前是为了刷出一个漂亮的全场最快圈速,那么现在呢?为什么要一次次地变换赛车线,佯装对他发起攻击?

  不是幼稚,就是挑衅。

  他猜后者,百分百。

  

  

  周日,16:18。

  冲线的瞬间,余景天下意识去看后视镜,最后这段是直线,两辆车之间大约有六七个车身。

  耳机里传来车队经理的夸赞:“干得好,Tony,漂亮的开门红。”他当然兴奋,不过在兴奋以外还有更多的情绪,对某个人。

  一直处在一百四十以上的心率终于可以落下来了,他反复深呼吸,放慢车速绕场。这条赛道的颁奖台在十分靠后的位置,不过下雨压缩了差距,也有部分车辆退赛,一路都没有遇到套圈车。他在无线电中感谢了车队和同事,将手伸出去,和观众打招呼。

  罗一舟的车加速跟上来,同他并排过了三连S弯。除了表演和超车时,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余景天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出了弯转头,看到罗一舟冲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隔着头盔,他不知道对方的表情。

  罗一舟也不会知道,他是先勾起嘴角,再一脚油门拉开了距离。

  想来奇妙,他们是对手,一个在一线车队,一个在中游,却上演队友之间才会有的戏码。命运把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栓到一起,丢进同一家KTV,丢上同一张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又让其中的一个忘记、另一个不说。

  从此这个故事,就永远是未完待续。

  

  

  周日,16:35。

  “首秀就站上领奖台,一舟是什么心情?”

  “很高兴,当然也很清楚,有雨天的运气成分。感谢车队的进站策略,还有自己没有放弃。”

  “在第二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冲击第一呢?”

  “当然想过,可惜那个时候轮胎已经不行了,最后两圈我直接放了。”

  “那还真的是可惜了,不然咱们的冠军可就压力大了……那景天这边呢?最后几圈我们看到差距真的一直在缩短,有担心过被超车吗?”

  “啊……说实话有。他走十四追到第二的时候,我一直在和车队沟通,关注他的速度。但是也有自信啦,比车技和赛道熟悉度,我觉得我比较强。”

  “一舟觉得呢?”

  “车,我承认有差距。但是车技——我们用比赛来说话。”

  

  

  周日,21:47。

  庆功宴散场,余景天把带去赛场的衣服又带回了酒店。实在是没机会给,他总不能让大家等着,说庆功等一等,我先去隔壁车队跑一趟。

  徐新驰眼尖心细,后脚就敲门进房间,把好友往床尾一按,“说说,前天还没审呢,你跟罗一舟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我也不知道啊。余景天在心里说。

  “你可别以为不说话就过去了啊,今天过完线,我在后面亲眼看见你俩并排跑。啥啊,就整这么浪漫了。”

  “啊?”这余景天就不能继续沉默了,“怎么就浪漫了,他就是上来给我竖个大拇指。”

  “啧!”

  “你啧什么!”

  “那我还能啧什么?你好好品品,第二名,跑到第一名边上,就为了竖个大拇指,这是啥意思?”徐新驰双臂环抱,居高临下盯着面前的人,眼神越发锐利起来,“Tony,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俩这是不是滚床单滚出感情了,谁追谁呢这是?”

  余景天一口气提急了,咳了两声,连连摆手,“别乱说!我基本上回忆起来了,那天晚上肯定没做到最后,撑死了也就到互相帮助,然后……然后我睡着了估计。”

  徐新驰震惊,脱口而出:“你是人?”

  余景天哽住。

  如果上天给他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睡着,肉都到嘴边了……不是,重来他会安安分分回酒店,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对徐新驰说,“谁419找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啊,刹住了也挺好。”

  “你这思路就狭隘了。”在这一点上徐新驰与他意见相左,“同行不是正好?行程一样,发展一下直接长期床伴。”话锋一转,又说,“但我觉得啊,这对象你还得斟酌斟酌。”

  四舍五入也算达成共识了,余景天想。招惹谁不好,怎么就招惹了罗一舟,正经的皮囊里藏着一颗不知是红是黑的心,有时候嘴边有笑、眼睛是冷的,也有时候看着没在笑,四目相对,眼里的笑意能让你溺进去。

  这人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有点可怕,同时却又充满魅力——因为他让人捉摸不透,更因为偶然能够窥见的部分总是很精彩。罗一舟的身上有许多矛盾,很难说它们是原本就无法解释,还是了解不够才无法解释。很少有人能抗拒这种探秘般的感觉,反正余景天不能。

  凿开外壳之后,他能看到什么样的罗一舟呢?

  为什么在他身上留下那么深的吻痕,却在餐桌上泰然自若地装傻,说只是一起睡了一觉?

  为什么比赛时丝毫不留余地,又在冲线后不顾镜头与身份,只为在第一时间送上恭贺?

  会不会在气氛使然、胜负心作祟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理由,微妙而隐晦,令他在罗一舟看来与他人不同,令他变得特殊,就像——

  就像。

  醉眼朦胧里视线交汇,罗一舟的眼睛眨了一下。

  他忽然忘记呼吸,忘记颜色和声音,世界小到只有他眼前那一抹黑,是夜色中的一池水,水里映着他自己。

  “新驰,你相信有一见钟情吗?”

  余景天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短暂的愣神后,徐新驰迅速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你不会要说你对人家不是睡出感情,而是一见钟情吧?”

  余景天点头。

  一般人承受不了这个。徐新驰沉默,半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走了,你慢慢斟酌,晚安。”

  

  

  周日,23:00。

  余景天:「你上次借我的衣服,我今天带去了想还你,可是没找到机会。你们什么时候走?我给你寄过去吧。」

  罗一舟:「不用了,不差那一件。真要还的话,下一场分站给我吧。」

  余景天:「好,下次给你。」

  罗一舟:「你们庆功宴结束了?」

  余景天:「早结束了,都躺下准备睡了。」

  罗一舟:「没喝多吧?别又第二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余景天:「队里哪会让我喝多……不记得了就慢慢想呗,我发现还是能想起来,陆陆续续的。」

  罗一舟:「嗯,慢慢想,来日方长。」

  余景天:「嗯嗯嗯哦哦哦。」

  罗一舟:「早点休息吧。下周见,冠军。」

  余景天:「下周见,亚军,不过下周你就不会是亚军了。」

  罗一舟:「我也觉得,但我还是会比你快。晚安。」

  晚安。

  发消息是不可能的,顶多在心里。

  赛程不过伊始,生活来日方长。未来还会有许多故事,有趣的,枯燥的,快乐的,悲伤的。

  有缘再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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