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同走过不少地方，都是百里屠苏带路，去那些风晴雪与他提过的、曾经的那个自己去过的地方。数百年的光阴不似记忆多情，物是人非，恐怕难寻昔年之细末，但百里屠苏想，存在过的就一定会留下印记，他一边走一边看，总会有东西能勾起他的回忆，兴许是一棵古树、一片湖泊，又兴许是一首前人刻下的题诗、一段千载流传的轶事。不论是什么，再不起眼都好，只要他努力去找了，就有回报。

　　这期间自然有想起一些却又想不清楚的时候。百里屠苏是个极固执的人，一旦有了什么触动，就恨不得绞尽脑汁去想。方兰生拿他没有办法，劝骂都不听，就陪着。

　　最长的一回，方兰生从中午陪到入夜，本来是在看书的，看着看着便倚着树干睡着了。百里屠苏偶然回头，见到那张难得恬静的睡颜，心里既过意不去，又感到说不出的温暖。这滋味好像尖尖的刺，又似柔柔的纱，他也不知要怎么解释。

　　日久生情，这一点百里屠苏是信的。他问方兰生信不信时，方兰生微微瞪着眼睛，夸张地道：“木头脸你你你——莫不是喜欢上本少爷了？”

　　百里屠苏心里咯噔一声，急急张嘴，说不出话来。方兰生便大笑，道：“不要紧张，我开玩笑的啦！”

　　……你还没有答我。

　　百里屠苏别头，在心中自语。

　　他的性子沉闷，内心又很腼腆，方兰生忘了回答，他就问不出第二遍来。但这样也好，不说出口的感情才更长久，就像酒要藏在酒封下，一旦见了光，香气便会渐渐淡去。

　　星移斗转，转瞬已是商秋。

　　弗一入秋，方兰生就开始咳嗽，不知是否感了风寒。百里屠苏本要带他去看郎中，方兰生却犟着不肯，两人僵持半天，还是百里屠苏退让了，叮嘱他好好在客栈内休息，自己去接委托。

　　“好好好，你放心啦。”方兰生笑着赶他走，一百个应诺。

　　然而纵使这样，百里屠苏还是不能放心，只挑了个最容易的委托，赶着回去盯住方兰生，生怕他又心血来潮到处折腾。

　　推开房门，房中人正在看书。爱看书大概是方兰生同那身打扮唯一相符的地方了，但百里屠苏知道，他看的都不是什么圣贤书。

　　“这么快？”见他回来，方兰生很是惊讶。

　　“无需出城，自然快些。”百里屠苏关上门，亦在桌边坐下，“时常见你看这本书，很好看么？”

　　方兰生点头道：“很好看呀。”又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木头脸你知道吗，这书上说，世上有些妖很厉害的，你以为你杀了他们，但其实没有。只要还存着一魄，他们就还能复活。还有一些鬼魂，执念很深，可以在阳间滞留好久好久，寻常法子是超度不了的。”

　　“那要如何除去？”

　　“你就知道除除除，”方兰生不屑地瞥了百里屠苏一眼，“你就不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百里屠苏道：“无非是不自量力，将魂魄之力在一世用尽而已。”

　　方兰生一愣，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以前竟没这样想过。”沉吟片刻，续道：“我觉得这些妖鬼很特别，倘若能亲眼见到一只就好了。他们一定都有什么理由，所以就算痛苦，也还是非要留在人间。”

　　“你既想找，我自会帮你。”百里屠苏不假思索道，“我生来与常人有所不同，能够感应到附近的鬼怪，自此替你留意便是。”

　　方兰生偏头，正撞上他的目光，认真里掺着点温柔，任谁看了都会心神一荡。百里屠苏就是这样的，话虽不多，每一句都是讲真，还非要看着你说，如同立下一个不渝的承诺。

　　他面上平白一热，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百里屠苏却还道他是身体不适。

　　“别看书了，去睡一会儿吧。”丢下这一句，百里少侠“善解人意”地出去了。

　　留下方兰生哭笑不得，回味过百里屠苏的话语，然后低头，对着自己腕上的佛珠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