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趴在桌上的Jack从浅眠中惊醒。

　　时间前拨几秒，Danny踏着惬意的步伐爬上了他的手臂，在肩头稍加停留之后，将前爪伸向了他的脑袋。不似某人那头不服打理的卷毛，Jack的头发短而服帖，栗色在房顶的暖色灯光下变成了深棕。

　　在作案之前，这只精明的小猫没有忘记先试探性地拍打两下，确认安全才迈着他高傲的步伐踩了过去。这一系列动作堪称一气呵成，成功将受害者拽出了梦乡。昨晚他刚在同一个地方对另一个倒霉蛋干过这事儿，而那个倒霉蛋此时恰好推门而入。

　　“Ouch……”Jack呲牙裂嘴地揉着后脑勺。虽然Danny不是很重，但是他的头发被狠狠拉扯了一下。

　　“恭喜，看来你也有幸享受了一回。”

　　带笑的调侃伴着咖啡的香气飘来，Jack缓缓神坐直身子，努力将双眼的焦距调稳。耳边脚步声停，属于他的咖啡杯被递到面前，他道了声谢，却不伸手去接，只将目光静静定在那只勾着杯把的手上。

　　“还没回神？”Daniel寻了个空位放下杯子，空出来的手就随意撑在桌缘。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自己的咖啡，低头浅抿一口，顺手也在桌上放下。“以前可没见过你这么晚在这儿呆着。”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侧身靠住了工作台，视线则在那些图纸与道具上打量。

　　“是啊，所以不是睡着了么。”Jack闭了闭眼，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盯着对方的手看，“抱歉，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置？”

　　Daniel耸耸肩，“没事，最近没什么东西要赶。”

　　“那你昨晚还折腾到四点才回房间。”Jack用双手捧起咖啡，刚刚好的温度，想必也是正合心意的口味。Daniel对所有人的偏好都了如指掌，绝对不会弄错分毫。

　　“你怎么知道我四点才回去？”Daniel故作惊讶，“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喜欢了解他人的作息？”

　　“看来你也不是全无自知之明，至少你用了‘也’字。”

　　Daniel只能对以一笑。

　　接下去的一小段时间里Jack都没有再说话，甚至还颇为悠闲地喝了两口咖啡。这并不标志着对话终结，而只是停顿，一个刻意的、精心设计的停顿。别人或许不懂，Daniel却再清楚不过，这几个月他没少给Jack指导，讲的最多的就是吸引注意力、创造戏剧性，以及营造气氛。很不错，他的学生学会用它们来对付他了。

　　“Come on，”他催促道，“我知道你还有话要说，别对我来这一套。”

　　“你现在在专心等我开口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Jack抬起双手枕于脑后，朝后往椅背上一倒。灯光终于能够照亮他的五官，弯眉星眸，咧嘴无声地笑。“我知道你的作息，是因为我关心你。”他望着自己的偶像，笑着却语气认真，说一遍仿佛还嫌不够，又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关心，你。”

　　……噢，Shit！

　　Daniel知道自己本应在第一时间避开这场四目相对，那样他就不用像这样傻傻地——没错，傻傻地——瞅着Jack那两颗尖尖的虎牙。事实上这并不是他第一回这么干，打从四人组成立的第三天，Henley用发现新大陆似的语气说：“看！Jack的虎牙好可爱！”Daniel就觉得自己的头脑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入侵了，因为他居然会和这位前前前任助手抱有相同的看法，并且在往后的日子里深受影响。

　　对了，说到Henley。

　　“Henley曾经预测，你会在两个月内对我从喜欢变成讨厌。”Daniel动了动手指，做出正在数数的样子，“且不论我到底哪里让她不爽了……我们认识几个月了？”

　　“四个月，我猜。”

　　“而你依然喜欢我。”

　　“而我——哈，这真是微妙的用词，不过，”Jack俏皮地挑起眉梢，“Yep，我依然喜欢你，至少到目前……”

　　“去掉‘到目前为止’。”Daniel迅速打断他，瞥见某只不速之客又已跃上桌子，便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猫脖子，随手往房间另一头一丢。

　　“喂——”Jack惊呼起来，想站起却被按住了肩膀。Daniel享受着Danny摔在箱子上的声音和几声哀嚎，手上的力道不轻，足以让对方无法起身。

　　“对猫可不能总是太纵容。”

　　“啊哈，驯兽大师Daniel，可我怎么记得你连兔子都养不好。”

　　“谁告诉你的？”

　　“重要吗？”

　　“女人真是藏不住话。”Daniel感到自己有必要和Henley聊聊了，她知道他不少黑历史。奇怪的是，她还特别喜欢把那些告诉Jack。

　　“我可不懂什么驯猫法则。”Jack终于推开肩上的手，边快步朝角落的箱子走去边说道，“在我看来，你对猫怎么样，猫就对你怎么样。人和人需要平等，人和动物也需要。”

　　“Sorry，我保留意见，”Daniel摊了一下手，“And guess what？我现在要回房间了，然后去网上买个项圈。”

　　“Danny已经有一个了。”

　　“不不不，那是买给你的。”

　　“……What？”

　　“你觉得该买多大的呢？”Daniel确实是要走了，也没忘记带上自己的咖啡。走到Jack面前时他伸手掐了掐他的脖子，轻柔地，似乎当真在测量尺寸。然后趁着Jack犹在呆愣，他笑着揉了揉那头栗色的短发。

　　“知道吗Jack，你才是那个驯兽大师。”

　　擦身而过，Jack听见Daniel说。他的语速难得放缓，不自知的细节透出认真。

　　“我驯服你了吗？”他问。

　　Daniel却只是一笑，背身冲他摆摆手，而后迈步走出了房间。

　　——咔嗒。

　　又是门锁咬合的声音，没人比Jack更对此敏感了。他能够想象它的内部构造，这也同时令他想起了自己并不长的学徒生涯。

　　曾经有一位铸锁大师说过，不合适的锁与钥匙就像不合适的人，虽然可以磨合，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只有每一个弧度都完美、每一个凹槽都契合，这样的才是一对好的锁与钥匙。他一直深以为然，直到他将这番话告诉了那个教他开锁入门的街头扒手。伴随一个大大的烟圈喷到他的脸上，男人大笑着指向巷口，他顺着那条纹在手臂上的恶龙看过去，窄巷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你看那些一对对的，哈！一把钥匙一个锁？那就他妈的没有第三者和离婚啦！听着小子，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合适。”男人说着抓过手边铁桶上一把锁，又掏出他惯用的那根铁丝，只用了两秒就撬开了锁。“看到没有？”他深吸了一口劣质烟，吐出一团呛鼻的烟雾来，“合适就是你找到一个角度，咔！你就是‘合适’。这道理和泡妞儿一样，爱钱的你就给她钱，脾气差的你就管到她听话——去他妈的‘合适’！”

　　他又深以为然，觉得这世上绝没有驯服不了的锁，直到后来——他能用一秒就打开各种各样的锁那么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开锁恰恰是被锁驯服的过程，因为锁还是锁，是他手中的铁丝为它们弯曲了自己。

　　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一方是锁，另一方是钥匙。有些人从不会为别人而改变，Daniel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为了成为他的那个“合适”，你——见鬼，你是如此仰慕他，竟然连卑微都甘之如饴。你惴惴不安地与他相处，处处忍让、处处妥协，终于得以顺着对方的心路走到深处，问出那一句：我驯服你了吗？

　　——可他真的驯服了Daniel吗？还是自始至终，都是Daniel将他控制于掌心？

　　“Danny……”

　　他喃喃自语，回应他的是一声细细的猫叫。年轻的魔术师大笑起来，用鼻尖碰了碰Danny的额头。

　　“你喜欢我吗？”

　　“喵～”

　　“……我也喜欢你。”

 

 <Bonus>

 

　　“‘If you tame me, then we shall need each other. To me, you will be unique in all the world. To you, I shall be unique in all the world.’”

　　“Are you tamed, Jack？”

　　“Well, Henley just bought me this book……”

　　“Are you tamed, Jack？”

　　“I'm not sure what do you……”

　　“Anyway——”

　　“What？”

　　“I am.”

 

 

 

【END】